纳克萨玛斯对温特加德要塞的总攻击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的黄昏才平息。
阿莫和空中骑士们没能彻底粉碎克尔苏加德，但重创了纳克萨玛斯，那座黑暗城堡已经撤回了平原，浓浓黑烟直通天际。原本建筑在废墟中的亡灵工事也尽数被毁，入侵者全军覆没，恶臭的尸体从要塞大门口一直铺到山底下，战士们正在清理。
夕阳的余晖将云层染成了淡黄色，我和布休教授在城楼上攀谈，眺望着云雾缭绕的旷野。
“洛丹伦，在你们这一代人中很少听到这个词吧。”
“是的，我只听爸爸说起过一俩次而已。”
“那里曾经是我们的祖国，也是绝大多数老人的故乡。”
布休教授语重心长，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橡木烟斗点燃，深深地吸了俩口，意味深长的吐着烟圈。
片刻，他愧疚的叹了口气：“嚎风峡湾的事，我很抱歉。”
“不，教授，这不是您的错。”我惊讶。
“如果我能早一点找到你们，如果能早一点的话……”
“从上船的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准备好了。可是，我该怎么面对霍尔多斯伯爵。”
“霍尔多斯伯爵……”
“希娜是他的独生女啊。”
我和布休教授聊了很久，先前阿莫也来过，但不久就跟随空骑兵队伍返回达拉然去了。布休教授和阿莫是为了支援联盟后防线才来到这里，如今温特加德要塞安全了，他们可以撤退回魔法之都了，但布休教授还是准备留下来一晚。
他抽了一会儿烟，对我说：“跟我回去吧。”
“回去？”
“嚎风峡湾的学生们我都已经带回达拉然了。”
-
得知支援部队登陆以后，布休教授就一直努力与军方沟通，希望能够确保学生的安全。
在我和奥娜雅离开嚎风峡湾后不久，教授就得到了大元帅的许可，受命将所有魔法学院的学生都召集到达拉然听候肯瑞托调遣。
这被召集的人当中，自然就包括了莉米娅和安，所以教授得知了希娜、诃鲁、马兰，还有我和奥娜雅的事情。所以趁着这次来支援温特加德要塞，他就想顺便把我和奥娜雅也带回达拉然去，那里是中立城市，有很多冒险者聚集，不需要我们这些学生再做什么了。
但战争即将接近尾声，突然让我离开战斗我很为难，毕竟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很想亲眼看到结局。
“我……我还是觉得留下来比较好。”我轻声嘟囔。
“你要留下来？那托里斯小姐怎么办？”教授问。
谈到奥娜雅，我踌躇了很久，如果她不在身边，的确会减少许多勇气。但她的身体状况已经让我别无选择了，现在她依然躺在旅店里，接二连三的受伤使她原本就脆弱的身体不堪重负，再这么下去真的危险了。
但是，和爸爸妈妈还有弗塔根大人的相见，更加坚定了我战斗到最后的决心，我不想再做‘吊车尾’、‘小混混’了。
“在学院我是最不争气的，”我向教授恳求：“我不想那样下去了，我要留下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所以还请您帮个忙。”
“哦？我能帮什么忙？”教授问。
“请您务必说服奥娜雅，不论怎样也要带她离开。她一直都很听您的话。”
听到我的恳求，教授沉默了。
他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是趴在城墙的石台上默默地抽着烟。
直到这片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形态的土地迎来繁星，我们也依然这样站在城墙上——他抽着烟，我靠着石墙——遥望不断变换色彩的浓密云层。
“我还是希望你能重新考虑。”最后，教授熄灭了烟斗，认真说道：“如果你遇到不测怎么办？我听何迪科尔小姐说，你和托里斯小姐已经决定结婚了。”
“这……”我无言以对。
这个莉米娅嘴还真快，竟然这些都和教授说了。
但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让奥娜雅继续跟随我，我不想看到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被创伤。因此我还是坚持了‘让教授带走奥娜雅，而自己留下随军’的抉择，恳求得到教授的理解和帮助。
或许是一直以来对奥娜雅倍加关爱的原因，教授也没办法立刻做出结论，但他也知道不能将如此虚弱的奥娜雅继续留在前线。
所以在最后，教授无奈的转身走下城墙，一边走一边发出沉重的叹息。
“好吧，好吧。如果你觉得这是自己应该走的路，我就答应你。”
“真的太感谢您了！”我急忙向教授鞠躬。
教授神色黯淡的点点头，轻轻说道：
“明天我就会带托里斯小姐离开，可我还是希望你能自己能先试着处理一下，不要因为这样使你们留下遗憾或误解。”
“我会的，教授。”
我明白教授的顾虑，如果奥娜雅可以听进我的话当然最好不过了。
只是这种可能性，真的太小了……
-
当深夜来临，我返回了旅店。
这将是战争结束前我和奥娜雅在一起的最后一晚，所以想设个小宴席，和她好好谈谈。
只可惜温特加德要塞被围攻太久了，旅店里的食物储备相当匮乏，没有什么美酒佳肴。我只找到俩个黑面包，再加上一块腌肉和脱水蔬菜，还有一些酸牛奶，就当做一次宴席的晚餐端上楼去。不过我想奥娜雅应该吃不多，在密道里她吐得很厉害，现在也没什么食欲。
走到房门前，我还是有些退缩的停止脚步。每次我自私做决定时，都会欺骗她一次，这让我很不好受。
不知不觉中，在诺森德的日子里我已经欺骗了奥娜雅太多次……
<锵锵锵——>
“宝贝儿，睡了吗？我进来了。”
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在这间不大的灰色房间内，奥娜雅正靠在床头借着烛光读我带来的书，迪米一直守在她身边，正蜷在单子上打鼾呢。
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祥和的情景了，很舒心。
我先将饭菜放到一边，坐到床上陪她看书。
奥娜雅也顺从地轻靠到我身上，将书挪到我们之间。
“布休教授回去了吗？”她翻动书页，弱弱地问。
“教授今晚不会返回达拉然。”我揽着她的肩，轻声回答。
我们谁也不想吵醒迪米。虽然总爱调皮捣乱，却也是个很懂事的小家伙，尤其是睡觉的时候真的很可爱。
但听到教授还在要塞，奥娜雅就猜到大概了。
“教授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吗？”她问。
“他……只是在做善后工作。”我并不想一下将事情说出来：“或许是克尔苏加德对他造成的压力太大了吧，不过他明天会返回达拉然。”
“哦~，那阿莫教授已经回去了吧？”
“是啊，他不是一直都无所事事嘛……”
提到阿莫，虽然我对他的自顾自感到气愤，不过也很高兴能看到他平安。
但当务之急，是处理好奥娜雅的后续工作，这件事不能全靠教授，必须机会和她谈谈。
我劝她先去吃饭，奥娜雅顺从的来到小圆桌前坐下，可虚弱的连肉都切不开。我帮她将肉切好，然后又给迪米的小盘子里盛上块腌肉，自己才坐下来喝了几口酸奶盯着餐盘发呆，满脑子都在思索怎么对她解释才好。
“很难吃吧？~等我有力气了就帮你做好吃的~！”奥娜雅以为我是不爱吃。
我却被她突然说话吓到：“啊，好、好啊……”
望着她那虚弱、却在还用力笑给我看的惨白脸蛋，真的不忍说出口。
还是先吃饭吧，她也需要食物恢复体力。
最终我选择举起酸奶杯，代替酒水和她碰杯，祝她早日康复。这时迪米也醒了，只见它摇晃着笨重的身体，迷迷糊糊的靠着嗅觉下床去找肉吃。这小家伙竟然懒到眼睛都不睁开，接过被盘子绊了个大跟头，那傻乎乎的样子真的让我和奥娜雅笑了好久。
毕竟才几个月大啊。当它真的长成巨龙之时，又该怎么办呢？
……
-
直到晚饭结束，奥娜雅提议睡觉的时候，我也没能找到机会说起让她去达拉然的事。
但今晚注定不是平凡的一夜，当我们躺到床上，奥娜雅忽然谈论起旧日话题，主要都是在学院时的事情。
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托里斯小组’去了，不由谈起已经逝去的人们。
“如果没有发生这场战争，或许躺在你身边的就是别人了吧。”奥娜雅感叹。
我侧头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奥娜雅侧身和我面对面，将带有多彩之坠的手腕伸了出来——这是希娜唯一留给我们的东西。
“她一直喜欢的人其实是你。”奥娜雅喃喃。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希娜对男生的要求可是很高的。”我惊奇。
奥娜雅苦涩的摇了摇头：“为了我这样一个自私的坏女孩，她竟然一直都不肯对你说。”
“你是不是被打坏掉了？”
我惊愕的坐起来，抬手去摸她额头，可她并没有发烧。
奥娜雅很正常，也非常清醒。
“你知道为什么霍尔多斯小姐不会和其他同学一样仇视我？知道为什么在我被认作贵族的阻碍时，她依旧无动于衷？”
“为什么？因为她不是随波逐流的人，她可是个立场坚定的大小姐。”
奥娜雅又摇了摇头，将侧脸埋在枕头里哽咽起来。
“在很早的时候，霍尔多斯小姐就来找过我……”
“希娜找过你？”
“她跟我谈了一些事情：关于我和你，也关于你和她……”
“什……么？”
我没想到将奥娜雅的事情告诉希娜之后，她会在某一天去找她。
更想不到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希娜，心里竟然是那样复杂，我在她心中竟然拥有与他人不同的地位与模样。
庆幸的是，现在奥娜雅将那时候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她与希娜初次见面，是在一年级的第二个学期，就是奥娜雅出众的学习成绩被公之于众的时候，也是刚刚被学校老师们视为掌中明珠的时候。她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大家认可自己，不会再被孤立，结果事与愿违，同学们反而将她当做了祸水和绊脚石。
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介入她与同学间的矛盾，开始为她充当挡箭牌。
然而我却不知道希娜一直在默默的关注我们，并在一次我因奥娜雅与同学发生矛盾之后找到了她。
-
一年级的第二个学期末，就是夏季休假之前，刚刚上完早课的奥娜雅发现一位散发着傲人气质的黑发少女在门外等她。
这正是希娜。她细细打量眼前这位貌不惊人，还略显瘦小的女孩。和自己相比，无论是样貌、身材、还是气质与身价都完全不能放在一个等级上去衡量，那会是什么让那位桀骜不驯的贵族小伙愿意为她与同学敌对？希娜感到困惑。
“你就是奥娜雅·托里斯吗？”希娜问。
“是、是的……”奥娜雅非常紧张。
“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有时间吗？”
“什、什么事呢？我上午还有课……”
“哈，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只是想了解你一下，因为你和我的一个朋友是朋友。”
希娜爽朗的笑着，完全不征求奥娜雅的同意就挽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往高塔下走。
那时奥娜雅就因为总被欺负变得谨慎胆小，但她也没办法，她一眼就看出希娜不是个普通的贵族，根本招惹不起，只能被动的跟着她走。那天奥娜雅的心脏一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了，她很怕这个女孩会做些什么事情来刁难自己，而唯一的救命稻草又不在身边。
希娜早已看穿奥娜雅的紧张和惧怕，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
“你在想什么？托里斯小姐。”
“没！什、什么都没想！”
紧张过度的奥娜雅‘咕噜’的咽下一大口唾沫，好似被绑架一般。
希娜并不想欺负她，见她实在太紧张了，就让她在高塔二层大厅一座安静的小喷泉边坐下，还掏出一小瓶精致的饮料送给她。
“他感觉你很特别，所以我才有了‘来看看是个怎样特别的女孩’的想法。”希娜笑道。
“他？他是谁？”奥娜雅茫然的眨着大眼睛。
“呀嘞呀嘞……就是那个自大的不得了，还有点乖僻，更目中无人的大少爷啊。”
“你是说……塞？”
真没想到在她们眼里我是这么差劲……
但奥娜雅听到是我的朋友，原本绷紧的小脸蛋上绽放出少有的舒心笑容。
希娜将她和我的事情粗略的对奥娜雅讲了一下，告诉她我们从小就是好朋友，所以她不会对她怎么样，让她安心。然后才慢慢说起这次的来意，主要还是同学眼中的她，和因为她我给老师们惹出的更多麻烦。
虽然没感觉希娜平时多么关注我，但她的确非常了解我。
“他本身就讨厌这里，老师们也不看好他。但他是子爵之后，进修然后继承家业是必须的。”
“所以……你是想说我给他造成了很多麻烦对吧？或许我应该离他远一些？”
奥娜雅以为希娜是想劝她离开我，觉得自己又被讨厌了，心情非常低落。
但出乎意料，希娜反而拉住她的手，笑了起来。
“果然你比我善解人意啊，但我并不想赶你走。”
“……那是——？”
“我呢，只希望你能帮帮他。”
“怎么帮？”
“你是如此不被大家接受，却依然热爱学院，我希望你能用这份爱心和执着帮他顺利毕业。”
“哎？！就这些？！”
“还有，这次会面是我们的小秘密。如果你对他说了话，我也会欺负你哦~！”
……
……
-
“她是那样关心你，却从不对你说。”
“是啊，那个傻瓜。只因为知道自己帮不了我……”
听完故事，我明白了希娜为何会在第二学期突然疏远我。她真的很了不起，却也真的很傻……
我叹息着，沉默了。
奥娜雅小声抽泣起来，最后变成掩面痛哭。
“我真是个可恶的女人！！”她变得歇斯底里：“在基恩的葬礼时，我还怀疑和妒忌霍尔多斯小姐！我怎么能这么做！！”
“这不是你的错，奥娜雅！冷静一点，不然你的伤……”
这是我首次见到为情感自责的奥娜雅，一个以“坏女孩”形态出现的奥娜雅。
她揪着床单伤心地呜咽着，明明是在哭，却又像在笑，而笑的又是那么痛苦。但和从前那无私宽容的她相比，我反而觉得现在的她才更像个女孩子，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孩子，一个热恋中的女孩子。
我倾身揽住她，轻轻摸着她的后背，轻声地安慰。
“在那种时候，谁都会那么做的。”
“呜呜……我一定让霍尔多斯小姐失望了……”她泣不成声。
“不，”我挽住她带有手链的手腕：“如果希娜失望了，她绝不会将你和它托付给我。”
我轻吻了那反射月光的多彩之坠，抱着奥娜雅轻轻地摇。
之后，竟然脱口而出：“明天，跟教授回达拉然吧。”
-
“天亮以后，教授会带你回达拉然，莉米娅和安都在那里。”
“那你呢？教授不带你一起吗？”
“我……会晚几天再去。”
我什么都没有多说，假装困了的样子闭上眼睛。
奥娜雅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多次叫我，又推摇我，但我不想再提了。
她生气了，从我怀里挣开，翻过身去背对着我。
“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她说。
“你会走的，教授需要你离开。”我说。
“那你呢？为什么你不走？扔下我一个？”
“我还有些事想跟爸爸妈妈谈谈，关于……我们俩个的未来。”
“骗子。”
“……”
是的，我的确是个大骗子。
但奥娜雅也不想谈论了，原本应该留下温存的最后一夜，她就这样背对着我结束了它。
-
到第二天，我早早就起来了，趁奥娜雅和迪米还在睡梦的时候收拾好东西登上山顶的军营。
维姆班恩指挥官对我的到来感到震惊，但也非常满意。在他的注视下，我换上了第七军团的战甲，写下了弗塔根堡的志愿书。
就在我即将随狮鹫队起飞的一刹那，一阵熟悉的龙鸣在我身后响起——是迪米。
【咕——！咕咕咕——！】
迪米很焦急的飞到我身边，用力咬住我的裤腿拍打翅膀想要拖我走。
不论我怎么挣脱，它都会再一次咬上。
“迪米？！你做什么？”我惊奇。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突然，布休教授出现在我身边。
“教授？您不是说好要……”
“是的，我们正准备出发。”
正说着，奥娜雅就从下面走了上来，用已经哭花的脸颊面对着我。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昨晚我们看的那本书送过来。
“前线……肯定很无聊吧。”
她没有阻拦我，仅仅是将书塞进我的皮带里就退回教授身后，还招呼迪米也过去。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连个谢字都没能出口，只是机械的点了点头。
“我答应她你会回来，”教授拍着我的肩膀，严肃的说道：“看在我这把老骨头的份上，一定要完整的回来。”
“我会的，”我答应了教授，同时望向奥娜雅：“等我回来，你会做好吃的给我，对吧？”
奥娜雅没有回答，依然撇着头都不瞧我一眼，明显是非常非常生气的。
但这时候，前面吹来了刺骨的寒风，狮鹫队已经按序列起飞了。
我最后望了一眼伤心的奥娜雅，就这样跟随第七军团的狮鹫骑士们飞向了天空。
最终目标：安加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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